出生于「重女轻男」家庭的跨性别女生|性别梦
文|Kev
(本文根据受访人Poyd的经历而写作)
跨性别女性Poyd[注] 出生在一个「重女轻男」的家庭,其家人一直渴望得到一个女儿。
最初,Poyd的出生使全家人失望了。由于当时政策不允许,父母的二胎计划一直没能成功实施。
根据Poyd自述,或许是幼小的她感受到了父母对于女儿的喜爱,自己也逐渐萌生了成为女孩的念头。
小时候,她十分羡慕幼儿园里跳舞的小女孩。她们身上的体操服、连裤袜,还有干净整洁的外表,仿佛都是女孩子专属,而自己只能在暗中默默羡慕一切。
内心深处,最令她渴慕的,还是她们天生的女性外表。于是,Poyd常常将手比作剪刀,在自己身上游离。
她幻想这样一刀下去会是如何?那样的身体便干净了,轻松自在了,从此她便可以光明正大打扮成女孩的模样上学。
她生来身体瘦弱,皮肤白皙,丝毫没有男孩应有的强壮,以至于在幼儿园和小学时经常被人误认为是顺性别女孩。
但也因为这副羸弱身体和多余的男性器官,她常常遭受耻笑。
注:Poyd的发音类似于boy的b换成p,结尾轻轻加上一个d,中文可音译为「宝儿」,但根据受访人之意愿,本文保留Poyd的表述。
图源:Unsplash(作者:Meg Aghamyan)
遥远的童年里,她有过一段印象深刻的舞蹈记忆,多年后依然停留在其心头。
记忆中那次幼儿园联欢活动,她被选中表演舞蹈,但演出当天老师要求穿黑色的裤子,而她没有,便向别的同学借。
这时,女同桌立即脱下自己的黑色紧身裤,大方地借给她。
「穿女生的裤子上台表演会不会受耻笑?」她起初不敢接受。
正在犹疑之际,一旁的老师开始催她上场。老师的催促和同桌的热心,两股推力使她最终下定决心,穿着紧身裤登上舞台。
她在台上,家长们在台下,她听见他们议论着:「那是男孩还是女孩?」
「不过是条紧身裤,就让人们难辨雌雄了吗?」她想。
人们对于她性别的疑问,仿佛是对她的赞美。
那是她人生中最梦幻的一刻,永生难忘。
那一刻,她成为了真正的自己,心中充溢着无法言喻的快乐与舒畅,仿佛这才是一切本该有的样子。
她喜欢身体被女孩的衣裙紧紧包裹的感觉,她眷恋女装在自己身上的短暂流连。
她渴望,却不得,因为她注定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普通女孩。
那天在台上,性别的枷锁不存在了。
她可以放开舞蹈,不顾他人。从跳舞中,她得到了一种如愿以偿的新鲜感和幸福感。
表演结束后,她依然舍不得脱下女装,好像这一脱下,她又变回了那个她无法认同的「男孩」。
图源:Unsplash(作者:Katy Pritchett)
当初,那条裤子上仿佛附着一种魔力,同桌脱下给她穿上,从此她变了,同桌也变了。
多年后的某日,她在一次偶然中重新翻看同桌的网页,结果发现对方似乎已经出柜,公开了女同志的身份。
原来,对方也不是一名世俗意义的普通女孩。
幼儿园那段美好的回忆成为了她的人生启迪,从此,她不断地期盼着新的机会再次穿上女装。
八岁时,她便抓住了一次机会。
假期的一天,父母出门办事,她先在窗边确认父母已经走远,而后蹑手蹑脚地打开衣柜,找出母亲的衣裙、连裤袜、连体泳装,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抱出来——为了后面恢复原状,不敢留痕迹。
正要穿上,她突然又像罪犯作案一样提心吊胆,感到自己走上了「不归路」。
假如父母此时突然返回,看到身穿女装的自己,她该如何解释?
这一刻,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分界点。
如果不碰母亲的裙装,自己姑且还算一个「正常人」,还是那个表面规矩的「男孩子」。
一旦跨越这条界线,穿上女装,自己从此就成为了人们口中的「变态」,终身无法洗脱这个恶名。
但在此前,她为这个机会,已经盼望了太久,太久,内心深处的女性自我无法压抑。衣柜深处的女装,似乎也在召唤她的灵魂,她的命运。
于是,她横下一条心,宁可成为「变态」,也要成为自己,哪怕只能成为那短暂的一瞬间。
她将裤袜一点一点套上腿,就像手捧一件精致的陶瓷,生怕打碎了,扯坏了,过后无法还原。
然后,她套上母亲的衣裙,对镜自赏,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将自己打扮成跳舞小女孩的模样。
没想到,天生这副纤弱身躯,本可以这样美。透过那面镜子,她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自己。
父母回家时,一切「作案痕迹」已然无踪,她早已恢复了往日乖巧的「男生形象」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
不料,几天后母亲突然质问她:「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,偷穿了我的连裤袜?」
原来,母亲察觉了被撑大的连裤袜,原状没能恢复,那么不是父亲,就是……
家中这个「试穿者」无处遁形。
图源:Unsplash(作者:Alex Shaw)
面对质问,她哑口无言,但羞于承认发生的一切。
从此母亲警惕地将女装藏进衣柜深处,如同警惕窃贼,甚至不止一次以玩笑的口吻说:「你看看你,也没有男人样,当初就应该把你生成女孩。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办?只能再生一个喽。」
玩笑背后的深意是:「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种『心理问题』,将来恐怕很难成长为『正常男人』,难以『正常地』去结婚生子,为家里传宗接代。」
或许因为对「儿子」的失望,母亲更加渴望拥有一个女儿。
父母听说,领养福利院孤儿不受生育数量限制,因而将希望转向领养一个女孩。
于是母亲开始劝说她:「你看看你,身体也不好,如果有个妹妹分担,将来你的养老负担也能轻一些。」
起初,她不能接受母亲这样的说辞。
凭什么呢?这很明显是为养二胎而找的借口。自己作为亲生骨肉,地位为何还不如一个领养的女儿?
直到二十岁时一场大病来袭,她第一次感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。
生病的日子里,母亲曾对她开玩笑:「放在古代,你早已经死了。
「如果你是女孩,这样的体质,还可以美其名曰『弱不禁风』,并不是什么大问题;可惜你是男孩,这种病病殃殃的体质,岂不跟残废了一样?将来哪个女孩能看上你?
「早知道你身体状况这么差,当初就应该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。」
这场大病后,她开始逐渐认同母亲对自己的定义——体弱多病。
她由此反复思考:「将来有一天,我不在了,父母该怎么办呢?我如果真的不行了,就跟父母说,让他们再领养个女儿,不要为失去我而悲伤。」
不过,她转念一想,为何一定要等到自己不在的那一天,才同意父母领养呢?
从那以后,她对领养豁达了许多,从「无法接受父母领养二胎」,变成「反而对此有些期待」。
或许家中有一个妹妹后,她便少去传宗接代的负担,此外自己活得洒脱一些,不必再小心翼翼掩藏自己心中那个女孩的秘密。
假如父母领养,她去手术,相当于一种条件交换,她和父母各自妥协——这大概会是不错的选择,她想。
图源:Unsplash(作者:Artur Aldyrkhanov)
或许因为做女孩的愿望在心中压抑了许多年,如今,她开始慢慢尝试向同学出柜,诉说多年来难以启齿的心事。
她的第一位出柜对象是小学同桌。她诉尽心事,同桌却并没有惊讶,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。
或许,同桌从未将自己当成过男人。
对方眼中的自己,从小缺乏男子气概,不是世俗眼中的「正常男人」;所以她将一切和盘托出时,对方并未太过诧异。
如今的一切,完全有迹可循。
同桌表示完理解,然后劝说她:「如果母亲再次向你提及领养一事,你不要拒绝她。毕竟,这是她多年来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。」
从此她便渐渐接受了领养一事。
跨性别之路上,她感到自己需要外力助推,因而父母领养女孩一事,便是一股外力。
父母对这个难以传宗接代的「儿子」失望,才会另寻他路。
当全世界都指责她做男人失败时,既然如此,她也就借此「破罐破摔」,不做男人了,因此彻底打破「男人」这副枷锁,去追求全新的身份。
不过,能够得到接受与理解,远在她的意料之外。
从那以后,她又鼓起勇气,陆续向另几位同学出柜,却并未引起太过惊人的轰动。
此时的她,不得不考虑人生的下一步该如何走。
上网以后,她才逐渐在网络上看到「变性人」「变性手术」相关字眼,并对号入座,认为自己属于「易性癖」(笔者注:此为不友善字眼,提倡大家在此使用友善表述「跨性别」「性别肯定手术」,同时将跨性别去病化)。
仿佛是一个迟来的真相,这时她终于感到,自己的「病症」获得了理论依据。
图源:Unsplash(作者:Carlos de Toro @carlosdetoro)
Poyd,她的名字来源于一位泰国跨性别女性。
小时候,她通过网络,了解到手术信息与形形色色的跨性别者。
从屏幕另一端,她窥见这位光鲜亮丽的泰国美少女,望着对方早早向世界展现自己的色彩,以真实的姿态活在世上,实在是令人羡慕。
她意识到,原来自己也渴望像Poyd一样,完成手术,成为「真正的女人」(编者注:我们反对基于生物本质来认定性别,亦不认为只有完成性别重置手术才能成为「真正的女人」)。
时间依然无情地逝去,如今,她的忧虑越发深重。
网上敢于公开出柜的各类跨性别者,早已纷纷开始性别过渡;可再看自己,即便向家人出柜都是那样的遥遥无期。
世俗的偏见,是一道如此难以逾越的难关,更不要说,还有那无尽的嘲讽和打击,横在这条追寻自我的道路上。
假如自己未来成为一个「风烛残年的老头」,到那时再去追求自我,即便完成手术,也不过是「风烛残年的老太太」,已经披着男性的外壳委屈了一辈子,那样一切还有什么意义?
面对自己的未来之路,她依然感到阻力重重……
人活只有一生,在这短暂、脆弱的一生里,可以迷茫虚度,也可以绽放精彩。
若是想要追求幸福,或许只有一条答案:遵循内心,成为自己。
此时的Poyd,就像来到迷宫的十字路口,命运正迅速将她推向人生的选择。
尽管她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明了,也没有答案,然而当她慢慢回想起自己的过去,想起了真正的自己是谁,答案也就在她眼前慢慢展开。
因此,这个茫然中的女孩,必定会在这未知的命运中,迎着风浪继续航行下去!
图源:Unsplash(作者:Nicole Chen)
END
推荐
阅读
社
群
欢迎扫码联系田倞
加入跨性别议题交流群
性
别
梦
Gender Dream
”